崔自默:关于“流水作业”答报社记者问
问:针对最近有人对范曾先生的质疑,你写了“流水作业”的文章,我觉得很新颖。我还想再补充问几个小问题,行吗?
答:当然可以,欢迎,随便问吧。
问:你觉得他们质疑的对吗?或者是反之,范曾先生“流水作业”作画是对的?
答:都对,都没有错误。也都不对,都只说对了一个侧面。
问:此话怎讲?
答:对待同样一个事物,观察采取的角度不一样,得到的结论就不一样。我们,即便觉得自己是正常人,其实,也还都是盲人。都是盲人摸象,结论和观点都是偏见。
问:请您针对“流水作业”的话题说得尽量具体一点可以吗?
答:好的。首先必须弄清楚什么是“流水作业”。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大家如果不认同,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那么就永远辩论下去。任何艺术的辩论,似乎很激烈、热闹、不可调和,可是,都仅仅是对一些概念的不同理解罢了。实际上,大家说的都是一回事,使用的都是同样的词汇,只是,各自的理解和意思不同罢了。
问:那你觉得什么是“流水作业”呢?
答:按照我的理解,“流水作业”是一个机械化工业生产的概念,制造的产品是绝对一样的普通商品。对于艺术家的创作,当然也可以说是制造,即便他刻意去复制,力图完全一样的两幅作品,也不可能做到。所以,讨论艺术家的类似作品,可以另外使用模仿、复制、克隆之类的词汇;假如一定愿意使用“流水作业”这个词汇,也已经变了味,有了独特的内涵。艺术品,是艺术家的独特商品,不是普通商品。
问:那么这种做法,对艺术创作有好处么?或者正如你所说的,这样做是通向更高技艺的一个途径?
答:因人而异。有的人可以通过这么重复的劳动、“流水作业”,来不断提高,这类似“渐悟”的过程,量变到质变,忽然就“顿悟”了,就真的就提高了技艺。愤怒出诗人,我有时画画多了之后,也急躁、发脾气,于是急中生智,粗糙、大胆、放开了,却忽然就有了灵感,有了意外的收获,平常冷静时不敢于是也做不到。傅抱石“往往醉后”,就是这个道理。然而,对于有些笨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一味地重复和“流水作业”,真的就毁了他,越写越俗气,越画越糟糕。实际上,假如市场不好,一般人没有那股勇气,坚持着不断地糟践宣纸。画着画着他自己就烦躁了、腻歪了,就不画了。
问:那范曾先生的“流水作业”呢?对他的创作有好处么?
答:其实,范先生在画一样题材的画时,比如《老子出关》,我猜测,也一定觉得没有乐趣、有些烦恼,于是,他才有意去给自己增加难度,尽量变化主角的姿势。在市场上,大家都愿意要那种正脸和睁眼的老子,觉得好看,可他却总要画些不一样的:正脸睁眼的之外,有侧脸、背影、闭眼、骑牛、走路、奔跑、坐息的以及有山水背景的等等,这不就是在变形和变化么?只是一般人不知道,也不曾看见过他画画罢了。
问:可是这么多年了,他画的画多了,面目很类似,是否也还是有点“流水作业”的味道呢?
答:实际上,一个人始终如一、不变化,是不可能的。同样一个人,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针对不同的人物,情况是不一样的。即便同一天,也在上演着不同的节目。同样一个人,我们看到的,只是某一时间段的某一角度的镜头,不可能是全部内容。有耐心完成的精品,也有应付的一般作品。
问:一般作品多了,是否说明不认真呢?
答:也可以这样讲。那还有认真的时候呢?对任何艺术家,都不能过度埋怨、苛求。
问:那该埋怨谁呢?
答:人都是社会人。集体效应,个体改变自我。任何现象,除了自己的主观行为,就都是大家造成的,市场造成的,收藏家造成的。我有时也“流水作业”,只是市场没那么好,规模上不去啊。
问:是不是古今中外的艺术大师都要经过“流水作业”呢?
答:当然,这是常识。漠视常识、无知于常识,就是孤陋寡闻了。尤其这其中的道理、规律,我们要明白。
问:虽然说这是常识,艺术大师也都在这么做,但对于艺术创作而言,不也是一种障碍吗?
答:说的好!可是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画不好,不成熟,没有自己固定的风格和影响,市场不好,即便不“流水作业”,又能怎样?什么才是艺术?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大家要冷静地思考。
问:寂寞之道,才是艺术大师应该选择的,不是吗?
答:理论理论,以理论之,不是现实。梵高之类的寂寞的大师有几个,死了后为市场接受,不也是收藏家们操作的么?即便梵高,好些作品也是雷同的。假如他生前生意好,也难免“流水作业”。雷同,似乎是风格的代名词。题材不雷同,笔墨笔触却一定如此。这么讲,离开“流水作业”的概念似乎也远了,但实际上这些话题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不可分割的。包括对市场、收藏家、批评家的认识,也应该综合在一起考虑。
问:“流水作业”的现象市场也有责任?
答:对的。任何现象的发生和存在,都是多方面的因素集合效应。收藏家和市场似乎一开始都欣赏艺术家的痛苦,认为劳动量大的作品有更高的价值。一旦风格定型之后,很多人却争相追逐代表作、典型风格,认为其他类型的作品作者“不拿手”了。批评家有时也不清醒,也为市场所左右。
问:跟风,是普遍现象,对吧?
答:是啊。我提出《心鉴》,就是指出艺术家、收藏家或批评家的自家标准的主要性。“耳鉴”,以别人的审美认识为标准,是一大陋习。买名头大的,即便垃圾,也觉得稀罕。可是,不听风就是雨,不崇拜名家,各自玩各自的,哪来的市场效应啊?都是艺术家,都是艺术品,谁买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