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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芸:什么是中国当代艺术中的问题?

排行榜 收藏 打印 发给朋友 举报 来源: 中国书法家园 发布者:王瑞芸
热度1732票 浏览1437次 【共0条评论】【我要评论 时间:2009年11月27日 10:30

        这一年来,我在国内碰到很多的人和事,不断地听到同一个抱怨,就是中国没有自己的当代艺术理论。这个抱怨的对象分两个,一个是中国的美术理论家们没有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另一个是,我们对西方艺术的了解还很不够--虽然在做,但处于混乱状态。

        首先是中央美术学院潘公凯院长对我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其实对于西方现当代艺术一直没有说清楚,比如对于西方的写实艺术(古典艺术)我们是清楚的,这个清楚是说,我们能够有明确的标准来判断:什么是好的作品,什么是不好的作品。可是对于西方现当代艺术却始终没有说清楚,什么是好的,为什么好。这个工作很需要人去做。(2009年3月18日访谈记录,未发表)

        还有碰到两位在中国工作的美国艺术史学者(Ms. Alfreda Murck, Mr. David Carrier)对我说:中国对于西方艺术的了解很不够,甚至是非常不够--包括理论工作者。(见《美术观察》2009年第9期)

        后来有《美术观察》的王红媛编辑(主管该杂志西方艺术栏目8年)对我说:国内对于西方艺术的研究比较踏实的部分只是到60年代左右,比如对抽象表现主义,对波普艺术都还明白。但再往后的部分就不行了,虽然也不断有翻译介绍,但没有人把它们整理出一个清楚的框架,可以一目了然。而眼下似乎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个事。首先这个事很不好做,因为当代艺术理论在西方也纷乱如麻,尚未形成像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那样清晰坚实的理论体系;其次,这样的事做起来费时费工—因为它不同于有感而发的美术评论或展览前言,若要做一篇这种理论文章,没有一两个月时间是写不成的,而《美术观察》的稿费,最高一千字60元人民币,试问,谁肯做?

        看上去,中国美术界面临了两个问题,一,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艺术理论体系;二,真正弄清楚西方。在我看来,应该把第二个问题和第一个问题换位,即先行解决“真正弄清楚西方”的问题,因为第一个问题更像是一个愿望,那还是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要动手做出来,岂不是难?而弄清西方,则要容易下手得多,因那是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我们只消细心耐心把它看清楚就行。这样说并不是避难就易,而是解决我们眼下问题的合理途径:其一,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实践和理论上都秉承西方法脉,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既然学了,就得透透彻彻地弄清楚我们学习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不然,只能引起西方人的轻蔑—连明白都不曾做到,遑论其他!其二,现在我们已经面临一个全球化的格局,我们若想在全球化中占据一个地位,不弄清楚西方艺术的缘由和实质,怎么跟人对话,怎么有底气说,这个你们没做好,看我们怎么做!因此弄明白我们现当代美术一直依附的西方是第一步,达到了明白的那一步,自然就能看到西方的好处和不足处—他们当然是有不足啦。于是,充实那个不足的心就生出了,这个心必定就会把我们推到艺术的前沿地带。然后,实践也好,理论也好,自自然然就要提出自己的想法了。

        这样想明白了,我们就可以着手来做一点实事—真的下功夫把西方艺术弄清楚。若以西方艺术分三部分而论: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他们的古典艺术我们可以不必讨论了,因为那是一个已经清楚明白的对象。我们现在来看西方现代艺术、当代艺术。

        国内对于西方现代艺术的研究,的确如《美术观察》的编辑所言,是具备一定基础了。比如,从西方艺术史开始形成现代意义的“风格”概念起,他们一系列的重要专著都被翻译介绍了。像形式主义艺术立场的开启者李格尔的《风格问题》,把形式语言在艺术史研究中推向顶峰的的沃尔夫林的《艺术风格学》,现代艺术美学的奠基人弗莱的《视觉与设计》,贝尔的《艺术》等书都被翻译了。他们的后继者美国著名形式主义批评家格林伯格的书虽没有翻译,但亦有节译和各种介绍评价文字。中央美术学院的易英教授,浙江大学的沈语冰教授,都是研究西方现代艺术理论的专家,他们对此下了很深的功夫,做下了很多令人赞叹的工作。西方艺术史论中现代主义这一部分,有这些积年的工作,是可以有个基础了。

        对于当代艺术部分,重要的美国学者丹托的书被翻译了,还有南京艺术学院常宁生教授的一本翻译评述文集:《艺术史的终结?》较集中地介绍了西方学术界进入当代后的基本议题,实属难得。当然,对于西方最为热门的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研究,我们仅有这一点点东西,还是太少。然而,虽然这部分研究很少,倒一时还不构成问题。缺乏和成问题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尚若我们仅止于缺少,事情还好办,努一把力,把缺的,少的补上就可以了。但是我们的情况不是这样,我们的情况开始出现了麻烦,这个麻烦是:出于一些学者恋恋于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并满心认为:现代主义艺术没有终结。就是从这里,认识上的混乱就开始了。

        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和当代艺术显然是两个东西,分属于两个历史阶段。我们的学者若是认为现代艺术没有终结,这等于马上把读者领进无穷的困惑中:现代艺术若没有终结,那么它目前和当代艺术是个什么关系?它们可以算成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若是一回事,它就该有一个标准,若是两回事,就该有两个不同标准。若是两个标准,那么这两个标准如何共处?或可以共处吗?因此,只要这两个概念一乱,判断的标准都会跟着一起乱掉。结果势必是--你不让现代主义终结,它必然要和当代艺术搅和在一起,眉毛胡子一把抓。这下可惨了,我们眼下连弄清楚都还来不及,那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混淆。

        于是,乱象开始了,其一为:“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两个概念常常被混着用—包括在大学教艺术史论的中国教授们(这样怎么能不惹得美国人要批评!)。其二为:即使知道两者有别,但由于常常被称为“后现代艺术”的当代艺术的多元格局和对艺术边界的无限扩大,让人不好把握它的形状轮廓,因此借着倡导现代艺术没有终结的声音在,人就很乐意回到现代主义的地盘里,并严厉批评后现代主义艺术(当代艺术):价值混乱,标准丧失。那么当然,还是坚持现代主义的好,因为它标准清晰嘛。这一来,更加没人知道,也没人说明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究竟好在哪里?凭什么这个所谓“价值混乱,标准丧失”的家伙会在西方大行其道,取代价值高尚,标准清晰的现代主义艺术。难道他们西方人全体犯傻,居然睁着眼睛让艺术任性胡来,试问,他们有那么傻吗?!

        糊涂的是我们。一直以来,我们史论工作者始终没有在理论上,审美性上向中国读者去解释清楚,“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是两个不同的事物,它们分别基于两种非常不同的审美立场。而且,我们要集中全副精神看清楚:西方艺术从现代主义转入后现代时期,成为眼下的“当代艺术”,是代表着一个重要的文化立场的转变,这个转变是西方艺术在二战后的一个主要成就。我们如此重视学习西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物给错过呢?怎么能把现代主义艺术和当代艺术往一块儿混呢?

        分析至此,明眼人应该看得出了,眼下我们在纷纷抱怨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薄弱,失语,甚至中国艺术家缺乏创造力,总在追随西方等等,究其原因,其实不是我们中国人差劲,我们中国人是真聪明,真有创造力。问题只在于,我们皆因不曾弄清楚对手是谁(现代主义艺术?当代艺术?),那么如何谈得上攻其软肋?当然只能糊糊涂涂地一味接受西方领导了。由此看来,我们必须先来清理我们对于西方艺术认知上的混乱,给我们的战士(艺术家们)画出一张准确清晰的作战地形图—哪一块属于现代主义艺术,哪一块属于当代艺术,其强势弱势究竟在哪里,然后,中国艺术家方能有效地进入世界艺术的前沿阵地。

        (本文作者:王瑞芸,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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