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田:启功是一面镜子
纪念启功,林岫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启功先生走了。我们不能仅仅在失去他的时候才感到他存在的重要。”
失去了启功,究竟有谁“感到他存在的重要”?是不是为数不少的人不希望启功活着,不希望慈祥的、却是有原则的启功,以他高贵的笔墨,写就一个时代的人格,写出中国读书人的精神操守?
启功是一面镜子,他能照出许多人龌龊的内心,他善意的目光,悲悯的微笑,会让装神弄鬼的人现出原形。
作为学者,启功没有“宏大叙事”,但是启功在每一个微小的学术细节里,倾注的是毕生的学识。对待伪学术,启功不为功利所动。20世纪60年代,《坎曼尔诗笺》被某学术权威定为出土文物,同时又有众多拥趸。启功沉默了。启功只能沉默。启功以沉默的方式,没有让自己一生的学术之旅遭受污染。1992年,《坎曼尔诗笺》被杨镰识破,学者辨伪的功绩竟然与“不怀好意”相提并论。可见当年启功的沉默是多么的可贵。
作为书法家,启功名闻遐迩。爱惜自己的书法,如同爱惜自己生命的启功从不自恋,他让许多喜爱他的人,喜爱他书法的人如愿以偿。巡视凡尘,当年衣衫褴褛的青年,默默无闻的学生,艰难度日的平民,只要有缘与启功见面,就有可能得到启功惠赐的墨迹。
著名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本该有一点架子,本该讲一点层级,启功没有。他遵循大道,恪守普世价值,对每一个人都相敬如宾。
从旧中国走出来的读书人,保留了士人那份珍贵的善意与平和。因此,启功的书法作品,频繁飞入寻常百姓家。
游学各地,在许多书法家的家中,看到了启功先生的墨迹。言及墨迹的因缘,主人动情忆起青年时代与启功先生的一面之缘,甚至对自己不谙世事,张口索字的鲁莽行为多有忏悔。
这样的历史场景不会浮现了。启功走了的时代,当然不会产生大师。那些伪 大师谄媚的目光怎么可能落在穷酸学子的身上,他们自以为高明的毛笔字,更愿意向权贵、市场靠拢。看看,这样的现实有多无聊。
作为公众人物,启功的面前有几条“融资扩股”的渠道。陈垣先生诞辰120周年的时候,启功用自己在香港义卖所得的163万元人民币设立了“北京师范大学励耘奖学助学基金”。他能看见钱,但他眼睛里的钱愿意让更多的人受益。启功不是消费主义者,他是有梦想、有理想、有良知、有道义的文人。
1988年11月,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五次代表大会召开,启功先生参加会议,与中国书协部分书法家代表合影后讲道:“书坛要树三气。”
启功所讲的三气,即文气、正气、大气。
我们不愿意告诉启功先生,您在24年前所强调的“三气”,若隐若现,树立得并不理想。
时下书坛重视视觉冲击力,重视笔墨技法,重视市场的感受,似乎书法的创作与审美不需要“文气”加入。有人已经理直气壮地喊开了:文化与书法不是一回事。既然“文气”——这个传统书法审美的核心要素都不需要了,那么,“正气”与“大气”又与书法何干呢。
启功的忧患是新问题。如果启功的“三气”日渐稀薄,接踵而至的肯定还有“三气”,那就是“俗气”、“邪气”和“小气”。
一脸菩萨像的启功,宽容地看着眼前的世界。而他“书坛要树三气”的告诫,表明了读书人启功、文人启功、学者启功对流俗与堕落的不妥协。
启功是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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