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书法家王景芬：中国书法内容深邃
——访著名书法家王景芬
王景芬，著名书法理论家和书法教育家。他创办了《中国书法》季刊，曾主抓全国书法学术研究工作，他曾主持召开了三次全国书法理论讨论会，为书坛建立了学术理论队伍。他白手起家创办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培养了众多书法人才。近年来他与夫人还共同创作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大唐书魂颜真卿》和《一代狂僧——怀素》等电视剧本。中国书法家协会于2001年5月向他颁发了“中国书法艺术荣誉奖”奖杯，以表彰他对中国书法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日前，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记者：您对中国书法这门传统艺术是怎样理解的？全世界有多种文字，为什么唯有中国汉字能成为一门艺术？
王景芬：世界上最初只有两大文字体系：一类为欧美等各国属于音素音节构成的文字体系；另一类为象形文字体系，这便是以我国汉字为主的表意表音文字体系。古埃及和古巴比伦也属象形文字体系，然这两个古代文明的象形文字早已消亡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它们的象形文字过于写实，不适应社会的发展要求。而中国汉字能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保留下来，皆因中国汉字从诞生的开始便具有抽象性和写实性。如太阳是圆的便有了“日”字；月亮时圆时缺便有了“月”；山以三竖画矗立在地平线上便有了“山”字；水字则更简单，只以三条曲线便可以表示其意；“旦”字的一横划为地平线，上有个圆形，即寓意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如此等等，不乏举例。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字不断简化、符号化和抽象化，在不增加单字数量的情况下，除象形外，又采用指事、会意、假借、形声、转注等所谓“六书”的造字方法造出新字，以适应社会需要，并为书法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书法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特有的一门传统艺术，盖因艺术是反映现实生活的，生活是艺术的源泉。首先，象形文字和图画都是汲取于现实生活，即所谓“书画同源”。但是文字后来发展得更为抽象和符号化，书画就同源异流了。其次，任何艺术都不是生活的翻版，而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任何艺术都具有概括性和典型性，是最本质的反映现实生活。中国汉字便具有这种艺术的特性，你看：一个“山”字便反映了真实生活中的山峰，只不过它更加概括抽象化，更具有典型意义了。第三，艺术应具有形式美和表现形式美的工具及技巧。中国书法以汉字为载体，通过结构点画的笔墨技巧表现出形式美的规律，如用曲直、粗细、虚实、疏密等诸多表现手段和技巧，来达到一幅作品的形式美。还通过书家的艺术创造表现出书家的个性特点，使其同时具有欣赏性和愉悦性。有人也许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艺术只是一种自我表现。其实自我存在便是具有客观性的，主体所创造的作品不管形式上符合不符合客观物象，总不是脑子里凭空而来的，只不过是在综合反映过程中错了位，反自然和客观物象而已。所以，中国的书法能成为一门艺术，不仅有着坚实的基础，也有着深邃的内容，堪称东方艺术的灵魂。
记者：您是怎样从事书法艺术的？在这当中都有哪些心得和体会？
王景芬：我从小因受家兄影响而酷爱书画，家兄的书画在老家有点小名气，我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经常写写画画。于是上小学后我便很喜欢上美术课，课余经常临习一些找得到的古字帖。1949年参加工作以后，因为当时工作太紧张，就把这个爱好暂时搁置了起来。直到1954年我考上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才又把它重新拾起。我很荣幸，北京艺术学院的美术老师都是大家，有俞致贞、白雪石、张安治诸位先生。他们既教中国画，书法也很好。所以我在学习美术专业的课程外，也临过很多字帖，不过当时主要学习的是隶书。文革后我从干校回京，来到文物出版社担任书画编辑，自此为我从事书法艺术创造了非常优越的条件。在出版社繁忙的编辑工作之余，我临写了不少古代诸位大家的法帖，并开始撰写书法研究的文章。有文物出版社得天独厚的学习环境，经过十年的潜心钻研，我对于书法艺术的领悟以及对书法史的熟悉程度都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著名书法大家启功先生是文物出版社的顾问，我有幸能够经常到启先生家里聆听先生的教诲，并跟随先生到故宫博物院去看古碑名帖，听他老人家讲解书法艺术的真谛。记得启先生曾嘱咐我“要多堆铅字”，意即下心思多写研究书法艺术的文章，我后来的一些专著都是在他老人家的谆谆勉励下写出的。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的马子云老先生也曾对我的书法学习和实践起到过很大的作用。当时文物出版社打算出版一部历代书法名家作品全集，马子云先生带着我跑遍了北京城几乎所有的博物馆和图书馆，一件件浏览各馆收藏的碑帖拓本。那时候业界称碑学为“黑老虎”，马老先生是考证专家，对历代碑拓很熟悉，从而丰富了我的碑帖方面的知识。在这期间我的书法不仅提高很大，还编辑了很多书法方面的大型出版物，如大型图录《颜真卿》（全集六册）、《柳公权》（全集二册）、《龙门二十品》、〈〈怀素自叙帖〉等书籍。1981年我参与筹备成立中国书法家协会工作后，创办了《中国书法》季刊，任编辑部主任，后又任研究部主任和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把工作的落脚点更着重放在对书法理论的研究上。
记者：根据您的经验如何来看书法作品的优劣？评价书法作品有客观标准吗？
王景芬：书法作品当然是有优劣之分的，也就是说评价书法作品是有客观标准的，否则参加展览竞赛的书法作品如何选出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书法作品的优劣评判往往因人情、职务及社会地位而受到影响。如名人的书法，人们往往主要看其社会名气，而忽视其书法作品水平真正如何。那么评价书法作品的客观标准应当有些什么呢？我认为几个方面，首先要看传统技法基本功的深浅，如一幅书法作品中，字的结构、笔画是否到位？是否恰到好处，意到笔到，符合艺术性？然后再看笔墨是否有力度，有气势，有韵味？行气是否贯通流畅？风格是否独特？等等，即从形体、骨力、情态、气韵几方面看出作品的高低。不过有的书法作品偏重功力，有的则偏重情韵，因人而异。明代项穆说：“人品既殊，性情各异，笔势所运，邪正自形。”唐孙过庭在《书谱》中分析了九种不同性格之人的书法表现：性格梗直的书势挺直而缺遒丽；性格刚强的则笔意倔强而乏温润；矜持谨慎的则用笔拘谨；轻率随便的常违背规矩；性情温柔的病于软慢；急躁勇猛的则运笔急迫；多疑的用笔凝滞迟涩；笨拙的困于迟钝；轻浮繁琐的则易受流俗影响。所以从书法作品可以看出书写者的性格爱好，甚至可以看出书写者的文化素质。随着书写者书法知识、文化修养的变化，性格爱好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作品水平也会发生变化。综上所述，评判书法作品是有客观标准遵循的，是可以评判出优劣高低来的。不过在现代社会各种思想多元化的复杂情况下，评判艺术包括书法很难像自然科学那样有着绝对不二的客观标准，但占主流的仍然是传统艺术审美观主导下的书法评判标准。
记者：现在书法作品所写的内容大多是古代诗词歌赋或经典的成语短句，请问书法的内涵与形式到底该是怎样的关系呢？
王景芬：书法作品的内容只是书法艺术的载体，文字内容并不能决定其书法艺术的优劣。但是书法内容的是否健康向上，与载体是否和谐，客观上对书法艺术会有一定的影响。中国书法是一门抽象的造型艺术，由象形文字日趋抽象化、符号化，离开客观物象越来越远，但又没有完全脱离原来象形文字的因素，所以在笔画线条中还可以出现客观物象的痕迹。比如“点如坠石”、“画如阵云”、“惊蛇走虺”、“云间电发”这些形象的描写，让观者一下子便能想象出这些客观物象。所以书法艺术的造型不是塑造客观事物的形似，而是塑造神似，这就是书法的“状物抒情”之功，也就是书法艺术的风格和意韵所在。象王羲之的《兰亭序》清雅秀美犹如美女婵娟，颜真卿的书法雄浑厚重，俨如壮汉勇士。书法作品内容体现出来的风格意韵便是通过书法作品的笔墨线条和结构等具体形式表现出来的，并通过二者共同感染观者的。
记者：您目前在研究书法艺术的同时，还与夫人共同创作了多部电视连续剧，您的初衷是怎样的？
王景芬：我与我夫人开始创作第一个电视剧，完全是由于受到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的生平事迹所感动。颜真卿不仅是我国古代书坛上一位富有创新精神的书法大家，还是一位维护祖国统一的爱国忠臣。他在仕途之上与形形色色的奸佞进行了毫不屈服的坚决斗争，最终被奸佞所害。颜真卿创新的“颜体”书法为当今各阶层人士所熟知，而他坎坷沉浮的一生及壮烈的英雄慨举却鲜为人晓。所以我们立志运用影视这个最大众化的宣传手段，来达到彰显颜真卿的爱国情怀、人格魅力以及民族精神，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书法艺术的目的。于是我们在毫无影视文学创作经验的条件下，几经摸索和千辛万苦，数易其稿，终于在2007年2月完成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大唐书魂颜真卿》的最后定稿。该剧很快将由总政话剧团电视剧中心投入拍摄，著名演员唐国强欣然接下饰演主角颜真卿的重任。与此同时，我们还创作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一代狂僧怀素》。怀素是我国的狂草书家，他的性格狂放不羁，具有叛逆精神，其创出的狂草书法在书坛独领风骚，开国领袖毛泽东的书法就是宗师怀素草书的。这两部剧作虽是写古代书法家，但却写得生动鲜活，有血有肉，情节跌宕，感情动人，得到众多业界人士的广为好评。我是书法界的老人，决不会放弃书法艺术，但在当今现代社会里，影视艺术的覆盖面越来越大，受众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广。我愿意与我夫人在这方更大的艺术天地里，为弘扬光大我国古老的书法艺术事业，为宣传讴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做出力所能及的一份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