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书法本体
中国书法的发展是附随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的发展而来的,从文字的产生、发展到随时代的更迭,书法艺术也经历了萌芽、发展、极盛而至于延续的过程。世所公认,魏晋、唐宋、清末民国是我国书法发展史上的几个高峰,然而我们去分析其极盛之因时,却又是一个相对复杂的研究课题。然而,自上世纪80年代始,中国书法又一次产生了全民性的热潮,沸沸扬扬20余年,我们对于这一段书法时期的研究,因为时间上的逼近,还不能清晰地看到它准确的历史定位,但我们很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段有别于常态的书法发展,在其全面繁荣和喧闹之下,依然存在着许多不容忽视的现象。因而我们有必要去对当代书法的产生与发展去做些理性的分析和梳理,以期廓清当代书法的现状,有利于对书法发展的前景有所期冀、有所展望。
当代书法热的兴起,是与社会政治文化环境相伴生的产物。我们知道,清末民国时期,社会由封建制度向民主制度的巨大转型导致国人强烈的变革心理,随着考据学的兴起加上新的考古发现,大量的碑版墓志、刻石甲骨等的出土也为碑学的繁荣与继承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从而在书法创作上一扫元明时期“二王”书法的靡弱之风,大扬碑学振兴的旗帜,使碑学理论的发展和碑帖融合的创作有了极大的可能,以至于出现了邓石如、包世臣、康有为、梁启超等许多碑帖兼融的大家,并一直延续到民国及近现代书坛,因而当代书坛的发展也必然是这一学术实践的继承和延续。然而由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及20世纪中后期众所周知的政治环境,以及当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带来传统书写工具毛笔实用功能的消失等等诸多方面的原因,造成了书法艺术发展的群众基础在削弱,书法的实用功能在逐渐消失,书法成了一种纯艺术的状态。社会在发展物质文明的同时,开始对传统的民族文化产生了隔离和陌生感,书法的发展也经历了一段相对沉寂的时期。随着改革开放以后,西学东渐,受西方文明的冲击,人们对传统文化有了新的认识,传统的书法艺术犹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成了一种全民性的艺术实践活动。
然而当代书法是否已经走上了一个繁荣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呢?为什么许多书法理论家和文化学者仍在对未来书法的命运有所忧虑。全民性和集中式的发展模式虽然强力地推动了书法这一民族艺术的阶段性前进,由于它自身的过热因素以及快速催生,却正在逐渐地脱离传统书法的审美基础,出现了严重的主体偏离现象。
我们首先来考察当代书法的一个突出显现的问题:展览热。这可能是当代书法发展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焦点问题。展览热是伴随着书法热的产生而产生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国性的群众书法展赛一度蓬蓬勃勃,并一直延续到今天,此起彼伏,声势浩大,而以中国书协为代表的各种形式的书法展览,更是广大书法爱好者出人头地实现自我价值的终南捷径。我们无法否认持续升温的展览热给创作的繁荣和书法人才的培养和发现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展览的集中性和频繁性,其短效行为也必然对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消极影响。我们知道古代的书法名家都是经历长期的艺术积累,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素养,穷经皓首,孜孜以求,从而自然形成其独立的艺术风格。而当今在艺术快餐化倾向的导向下,全国最高规格的艺术展览一年数度征稿,动辄数万件作品在短短的三五天就被评成几百件入选作品,现代评审机制的形成和展览的短期效应把书法转眼间推到文化生活的最前沿。书法从古代书斋的手上把玩变成了现代展厅的壁上观,必然使展览的评审开始趋向于以整体的和谐,形式制作上的精美、技法上的纯熟表现以至于色彩上的诱人等等因素似有标准的衡量。然而这一切却恰恰忽视了书法作为艺术最根本的两个要素:传统文化信息的传达和艺术家主体精神的弘扬。所以每次展览后,获奖和入选作品总给人平庸之感。有的爱好者经过三五寒暑,便可入选全国性最高规格的展览,甚至获奖,从而成为所谓的书法家,他们甚至对书法艺术产生的文化背景茫然无知,错字硬伤,比比皆是。展览文化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书法技术家”,而每次展览后的获奖入选作者也是各领风骚三五天。近年来,书法展览的组织者也看到了全面提高文化素养和理论水平的重要性,开始在重要的展览中加入了文化素养的考察,这也说明了书法界已经对传统文化的缺失现象有所警醒。试想,在如此喧闹无序的展览文化背景下,又怎么会培养出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名家?
再回到书法本体,看看由于展览热带来现代评审机制对书法美的审美标准产生哪些影响?当代书坛各种流派和艺术创作形式价值何在?我们知道,当代社会发展到高度文明的今天,对传统的一味固守是迂腐的,我们没有必要去限定一种传统艺术的多元化发展。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任何存在形式都有其生成的原因,但是这种书法创作的多元化存在会不会对书法审美标准产生影响呢?书法作为汉民族文化本土生成的艺术,其根本在于中国几千年文明传承的土壤中,它的审美基础与文学、哲学、思想、东方的审美情趣息息相关。古典书法理论告诉我们,书法美的最高标准是和平简静,遒丽天成。孙过庭《书谱》说:“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其所谓书者在于写志也。虞世南在《笔髓论·契妙》中也说:“假笔转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在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其所以说书为表象,学书当先凝心体悟,澄怀味象,而书法之最高境界是在于达到道的境界,是一种对东方式的艺术生存状态的反思和审视。以上论断都在于说明书法乃东方哲学命题的具体体现,一切技法层面的、形式技巧的东西都是服务于“境”和“象”这样的思想根本的。熊秉明说:“书法是中国艺术中的艺术。”书法艺术表现形式和流派发展虽然自古就表现得千差万别,然而始终没有离开传统文化这一根本性的支撑。有人认为,古代之所以产生魏晋风度是因为当时政治经济的社会基础和战乱频仍,导致社会士阶层对政治的反感,从而归隐山林,回归自然,寻找自我心灵的精神家园。同时古人对传统文化的吸收和滋养是一种自觉状态,且毛笔书写的实用功能,科举制度的经世致用功能都是书法产生高峰的现实基础。如果从书法生态论的观点来看,他们具有了书法生存最适合的生存状态。当代书法的社会基础与古人相异,而继承和发展的艺术规律又必然对当代书法的时代精神提出新的要求,如何在当代去寻找与古典书法相适应的文化语境,书法在当代作为艺术的发展是否一定要“梦回唐朝”呢?
通过对书法热20余年的发展历程以及展览热现象和书法审美标准的思考,我们可以知道,当代书法在其繁荣发展的同时带来了严重的书法价值标准和审美标准的偏离。当代书法亟须解决的就是书法之所以成为中华民族艺术精华的根本性支撑:东方文化精神。东坡先生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当代书坛如何拨开迷雾,实现本体回归和对审美偏离的根本性逆转,传统文化的缺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