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田:文人书法与新文人书法摭谈
不久前,《作家通讯》在封三刊发了我的一幅隶书对联和一通致斯舜威先生的手札,并应编者要求,写了一段话——“历史中的好字都是文人写的。但我深知,当代作家并不是旧日的文人,我们秉笔挥毫,徒有一种空虚的形式而已,离前贤潇洒、淡泊的心境很远、很远······”。
至今,我的立场没有改变,依旧对当代文人书法表示深深的失望。纵观中国文化界,能写毛笔字的文人越来越少了,能写可观的毛笔字的文人就更少。屈指数来,也就是文怀沙、袁行霈、刘征诸位先生了。而那些以书名行世的当代文人马识途、汪曾祺、张贤亮、熊召政、贾平凹、赵丽宏、汪国真等先生,所写的已不是真正意义的文人字,仅是涂满了当代世俗符号的名人字,而这样的字,与书法的本质和文人书法的内涵是背道而驰的。
文人书法的式微是历史造成的,怪不了任何人。那个新文化旗手,并满世界“忽悠”,最后又沉迷十三经的胡适之先生,一度热衷于中国字的拉丁化改造,进而尝试、推动白话文写作,试图割断、改造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传统,以获得民族文化的新生。1949年以后,新社会成为全新的政治理念和政治目标,社会体制、当然包括教育体制较之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人书法在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地位退居其次,文人书法在文人心目中的核心作用,也就不复存在了。因此,当下的文人即使拿着苏东坡用过的笔,也写不出古意闪烁、心志大焉的文人书法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与当下主流文化相对应的名人字。
中国人最不甘心被边缘化,对浮躁的当代人来讲,文人书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在文人书法几近灭迹的时候,提出新文人书法的概念,这些胸有成竹的人喃喃问道,新文人书法究竟与文人书法有什么区别呢?文人书法难道不是文人的故弄玄虚吗?
文人书法与新文人书法究竟有什么区别,我想,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把衡量的尺子,无需赘言,我感兴趣的是一个“新”字。我们对“新”有着别样的情怀,一旦提到“新”,似乎就像喝了兴奋剂,亢奋而激昂。改革开放初期习惯谈论新时期、新思想,然后进行新长征。不久,我们改谈新观念,开创新纪元。又不久,我们进入了新世纪,走在新的道路上,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在文学艺术领域,一些自诩的革新家,声嘶力竭地鼓噪新小说、新散文、新诗歌、新画、新书法,大有站在历史新的起跑线上,干起了开天辟地的事业。幻想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开创者,是不是患上了妄想病,我不敢断言,但是,总想把自己置于独领风骚的位置,甚至是发出第一声呐喊的领袖人物,显然不切实际。其实,我们都是历史中的过客,与我们的先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新文人书法的提出,令我心生冷汗。又想干什么?新文人书法与文人书法的区别是时间因素起了作用,还是今人与古人所使用的写字工具有别?所写的文字不同?千万别对我说,用电脑写作的文人所写的毛笔字或者是读不通文言文的文人写的毛笔字,要么就挥动拖布在众人面前淋漓一番,产生视觉效应的拖布字,就是新文人书法吧。恕我直言,尽管今天的物质环境发生了重要变化,可别忘记了,我们面对的书法,以及书法的要素凝聚的仍然是历史的那一刻,她们的生命比之凡尘肉身不知强多少倍。在伟大的书法面前,我们奢谈“新”,并以此表白自己开始了了不起的创造,不是笑话还能是什么。
书法,作为一个文化大国的灵魂,几个概念,几种杂耍,无法撼动她的历史根基,摧毁她的存在价值。如果我们探求不尽书法艺术的文化魅力,一定不是书法的错,扪心自问,看看自己的局限,找一下自身的问题,会促进我们对书法的理解,对书法——文化的敬畏,届时,我们才会有平和的心态,审美的情趣。
在历史和书法面前,我们是渺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