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市场，谁在导演“天价秀”？
香港苏富比2009年春拍，清乾隆粉青釉浮雕芭蕉叶镂空缠枝牡丹图长颈胆套瓶，以4770万港元成交，创下单色釉瓷器拍卖纪录。
刚刚在5月底结束的两场拍卖——北京保利和嘉德，连续拍出了几件总价近2亿的天价作品。一连串天价成交之后，北京艺术品市场被叫做“红五月”，但“幕后有人为操控”、“赝品被当成了香饽饽”等质疑也层出不穷。
“现在北京拍卖公司老总接电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哪像去年秋拍时那么没底气？”艺术品经纪人伍劲在电话里笑着说。刚刚在5月底结束的两场拍卖——北京保利和嘉德，连续拍出了几件总价近2亿的天价作品，一连串天价成交之后，北京艺术品市场被叫做“红五月”。
金融危机爆发后，国内艺术品交易市场去年一度流行“崩盘论”之说。“6171.2万元”——5月30日凌晨0点20分，宋徽宗《写生珍禽图》在北京保利09春拍中制造出这一天价之后，对于艺术品市场的分析和前瞻，开始两壁分垒，艺术投资顾问们大致分为两派：一边认为，艺术品市场跟随股市、房地产投资在小幅回暖；另一边认为，“这些数字都是人为能做出来的“，不过是又一场天价作秀。
为破解掩藏在09春拍里的三大迷局，记者采访了国内著名的艺术品投资顾问、艺术批评家。
迷局1 天价幕后是人为操控？
5月30日诞生的中国古代艺术品成交天价纪录，是古画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在保利春拍场上，历经了45分钟150余回合的叫价后，最终以6171.2万元天价，被一位国内买家纳入囊中。
金融危机之后，国内艺术品市场一直没有出现过如此高调的拍卖结果。在刚结束的中国嘉德的“中国古代书画专场”中，令人惊讶的天价也频频出现：宋人《瑞应图》经过32次叫价，以5824万元人民币天价成交；同场的近17米长的明代吴彬《临李公麟画罗汉》卷经过35轮激烈争夺后，拍出4480万元人民币；其后董邦达的《雪后悦心殿诗意图》也以795.2万元人民币成交。此三件“清宫旧藏书画”以1.11亿元人民币的总价成交，被定格为今年春拍最辉煌的时刻之一。
有意思的是，一扫低迷气象的天价成交，在艺术市场评论家牟建平看来，却是最荒唐的场面。“今年嘉德拍了5.4亿元，保利拍了5.9亿元。虽说成交金额比去年秋拍好，但都只比去年秋拍提高了一个多亿，这一个多亿拍两张大件作品就有了，都是人为能做出来的。如果就凭这些数字说市场转暖，还不能让人心服口服。”牟建平认为，在如此低迷的市场环境下，拍出如此高的天价作品，很可能是幕后有人为操控。
破解 这是“一个人的春拍”
“我不认为这是炒作，因为宋徽宗作品《写生珍禽图》的买家是行内很有名的大富豪刘益谦。”著名艺术品投资顾问田恺对记者说。在艺术投资经纪人伍劲看来，“天价作秀”只是外行的不专业的揣测，“今年春拍，以投资股市著称的大富豪刘益谦花了2个亿，把春拍上最好的东西买走了”。
伍劲告诉记者，他亲眼目睹了刘益谦在刚结束的嘉德春拍上的紧张一幕，他当场以5824万元天价拍下宋人《瑞应图》，由于气氛紧张，他走到大厅吸烟，礼仪小姐告诉他不能在地毯上抽烟，结果这个场面被拍卖行总经理王雁南看到，于是走过去向刘益谦道歉。“刘益谦花6171.2万元拍下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花5824万拍下宋人《瑞应图》，又花4043.2万元拍下陈逸飞的《踱步》，再加上他零星拍下的艺术品，2天内差不多花掉了2亿。所以，他几乎被拍卖行当成了救星!”伍劲说。
“2009年春拍，可以被形容为一个人的春拍。”伍劲认为，09年春拍是有史以来最奇特的春拍，一个人大手笔斥巨资购买艺术品，就像艺术品交易市场突然出现了一个垄断性的寡头。
“刘益谦差不多是财富榜上唯一一个多年来保持投资常胜纪录的。”伍劲认为，刘益谦大手笔购买古代字画，决不是与拍卖行暗通作秀，而是真金白银的交易。因为近年来，拥有“法人股大王”称号的刘益谦一直对来源清晰、传承有序的古代书画进行追逐，去年香港佳士得秋拍，他就买下仇英等7件顶级作品。
“作为投资界常胜者刘益谦，这么大举进入09春拍的原因，表明他希望'抄底'。”伍劲分析说，7年前，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从海外回流惊现京城，最终以2530万元的天价成交，成为国外大收藏家尤伦斯囊中之物，“懂行的都知道，2007年艺术品市场大泡沫的时期，《写生珍禽图》圈内曾有人叫价1亿，尤伦斯没有卖。金融危机后尤伦斯实在支撑不住了，6000多万就卖了这幅古画，以维持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的运营，这其实等于给刘益谦打了一个六折”。
迷局2 赝品被当成了香饽饽？
牟建平对春拍“天价”的另一质疑，根源就是赝品当道的传闻。金融危机后，艺术品投资领域流行“抄底说“，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批名家古画赝品的进入，搅动了原本低迷的市场。
刚刚结束的香港苏富比春拍中，林风眠的《渔获》以1634万港元创造了画家新的个人拍卖纪录，同时推出的另4张林风眠京剧人物作品也顺利拍出，成交价均高出最高估价。但是，很多圈内人士对于此次香港拍出的林风眠作品抱有不同的看法。一位资深买手、经纪人说：“这批林风眠作品本身不够水准。林风眠的伪作市场其实已经存在了将近30年，走到今天，反而市场冷落了真迹。”一些油画专家分析说：“从绘画本身的笔迹风格上看，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的风格，作品的来源、著录都很值得深入考证、研究。”有人预测，目前拍卖市场上流通的林风眠作品，有近400幅存在赝品嫌疑。
无独有偶，日前吴冠中也亲自站出来指证，在5月底刚结束的香港佳士得春拍上，拍出158万港币的《松树》是一幅赝品，“并且还是赝品中的次品“。
对于拍出“6171.2万元”天价的《写生珍禽图》，牟建平也认为难逃赝品之嫌。“《写生珍禽图》我看根本不是宋徽宗的真迹，而是明清的老仿，拍到800万到1000万元之间就差不多了。”他还对另外几件天价作品提出质疑：“吴彬的《临李公麟画罗汉》能拍出4480万元，价格简直是超高。真迹的画册我有两本，所以一看就知道这件是半临半造的，用线太飘了。另一幅长卷《瑞应图》也不经看，我看过仇英画的《仿宋萧照瑞应图》，上面有董其昌的前题后跋，跟这本差太远啦。”
破解 顶级艺术品可称“硬通货”
“关于《写生珍禽图》的真伪问题，早在几年前就引发过争议，当时国家文物局鉴定委员会成员启功、徐邦达、傅熹年等，都曾经认为是真迹。”伍劲说。
对于投资者来说，《写生珍禽图》这样的天价级艺术品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一种市场标志。今年的春拍，尤伦斯向刘益谦转手的另一件作品是陈逸飞的《踱步》，也是中国现代油画的代表性作品。伍劲告诉记者，“两件代表性作品流入国内藏家手中，至少意味着中国最高端艺术品市场的定价，以后无需受外国人左右“。
金融危机后，刘益谦大举进入到中国古代书画的收藏，曾表示“现阶段我的主攻方向就是买贵的，关心的是艺术品里什么值得我花大价钱去买”。稀缺性是刘益谦看好古画市场的原因之一，业内人士称，他参与拍卖市场近几年出现的大部分古代书画精品的角逐，并将其中差不多1/3收入囊中。
“今年的春拍，刘益谦花了2亿把两场春拍七成最好的东西挑走了。”伍劲说，“以两场最重要的春拍中油画部分为例，真正值得投资的油画不超过10张。这说明大部分艺术品藏家还是对市场信心不够，好的作品舍不得拿出来。”牟建平也认为，今年嘉德的油画拍品，质量明显不如以往。只有四五件写实画派名家作品撑着，比去年秋拍差了一大截，“金融危机来了，大家都担心好的作品卖不出好的价格，所以征集好作品比较难，而拍卖行也不敢征集太好的作品。”
财富与艺术品历来有着天然而紧密的联系，有业内人士表示，艺术品同时也可以作为固定资产折旧，而在看好中国经济整体走向的情况下，稀缺的顶级艺术品肯定是可以增值的，甚至可以称作“硬通货”。虽然分不清某件艺术品的真真假假，但作为市场的参与者，刘益谦自认为知道方向，并看好顶级艺术品的升值潜力。
刘益谦豪买艺术品的背后，有人预测新一轮艺术品投资时机的到来。刘益谦本人却说，就投资而言，艺术品没办法和真正的专门的投资领域相提并论，很多人是把艺术品片面地归为投资，但到底值不值得投资，还要禁得起时间的考验。“现在来看，股票和其他产业是我的投资，艺术品更多的是从占有的角度来考量，是一种奢侈的消费。”刘益谦说。
伍劲分析说，目前艺术品市场仍位于低谷，“今年春拍，500万元以上的艺术品屈指可数，大部分被大宗买家买走了，而那些原本80-100万元的中档交易，几乎被市场挤掉了”。他认为，金融危机之下买家普遍信心不足，会导致半年到一年内，顶级艺术品继续出现“天价”，富豪们一窝蜂抢购顶级艺术品；二三流的中档价位艺术品，可能最终被大量清理出局；最活跃的将是价位相对较低的年轻实力画家。
迷局3 中国当代艺术崩盘了？
金融危机之后，当代艺术板块严重受挫。2008年春拍开始，张晓刚、王广义等昔日“天价王”的作品不断流拍，低价卖出。伍劲透露：“张晓刚他们的作品打5折出售，是常有的事。”
今年香港佳士得春拍，通场成交价最高的当代艺术品——蔡国强精品《为外星人做的计划第七号：再建柏林墙》成交价仅为840万港元(741万元人民币)。这与他的另一件作品《apec景观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图》在同一拍卖行创下7424.7万港元(7350万元人民币)世界纪录，相差不到两年，却缩水了接近10倍。
从香港苏富比、佳士得，到内地的保利、嘉德，今春价格过千万的当代油画作品仅张晓刚一幅。其余诸如曾梵志、刘野、王广义、蔡国强之类的当代艺术“主力军“价格均跌到了百万元级别。而其下原本徘徊于百万元左右的新兴艺术家们也连带失去了市场。
“我觉得当代艺术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国内肯定是没有这个市场了，国外也没有那么多资金来接盘了，现在国外好多艺术基金都倒闭了，尤伦斯都得卖古书画来维持它的当代艺术了。”牟建平预测，当代艺术品拍卖正面临崩盘危险，在金融危机影响下的至少三年时间振动中，当代艺术板块会经历一次大洗牌，一批三年前被高价买走的作品，可能会“烂”在藏家手中。
破解 要经历6-7年的调整期
艺术评论家朱其分析说，中国古代书画的价格，在过去三年内一直稳步提升，所以出现今年春拍的天价，不足为奇。但当代艺术在5-6年内不可能回暖，因为购买的资金主力是西方的买家和国内公司的高管，还有日韩的买家，现在这批力量都撤出了。“去年的秋拍和今年春拍，当代艺术部分跌掉90%，这给很多新的收藏家造成了伤害，他们不会再高价去购买当代艺术品。而老收藏家一般都有鉴别能力，当然也不可能购买，所以当代艺术品在6-7年内不可能再有上涨，除非艺术品本身有了突破，或者是中国经济暴涨。”
在伍劲看来，当下的艺术品市场是典型的“两头尖”：一方面，掌握市场资本的大买家垄断顶级艺术品，天价频出；另一面，艺术投资经纪人都在挖掘新人——以70后艺术家为主，希望能制造出下一个市场上的张晓刚或王广义。而前两年市场上最走俏的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大多都“打折出售”。
“现在的艺术品大盘正在去'泡沫化'，正在探底，这个被清除的泡沫包括名画家的二三流作品，以及一部分过分炒作的二三流画家。”朱其认为，当代艺术已经跌到谷底，接下来6-7年的调整期里，二三十万元以下低价作品有成长的可能性，会以每年20%-30%比例逐步平稳上升。
记者观察 “天价”艺术品无法救市
是否有足够的画廊、独立艺术评论家主导市场标准，而不是单靠巨鳄投资者救命，是中国艺术品市场能否走上正轨的关键。
艺术市场的“红五月”，在一些艺术品投资者看来，正暴露了中国艺术品市场不按规律出牌的病症。市场冰点突然爆出的天价、赝品鱼目混珠搅动市场……中国的艺术品市场正经历不规范发展带来的“阵痛”。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天价”艺术品成交的背后，是艺术品的交易和收藏已经沦为数字游戏，与真正的收藏无关。拍卖行上的艺术品，无论与真正的艺术家或者公众见面，变成十分遥远的镜中花。有的艺术经纪人，甚至对天价作品的真伪都不屑一谈，“在那种象征性的交易之下，真假似乎已不那么重要”；豪购古代艺术品的刘益谦也在强调“我的主攻方向就是买贵的”。
由于中国艺术品二级市场画廊角色的缺失，独立艺术批评的缺失，拍卖行直接包装画家，炒作高价，带来了国内艺术品市场的“冒进”发展。金融危机爆发后，很多人希望，前两年过度发育的中国艺术品市场，能通过优胜劣汰，逐渐理清原本不够规范的体系。但眼下，不但旧体系未被规范，艺术品拍卖似乎变成了一项与艺术无关，只与投资有关的资本运作。
自古以来，收藏活动的“义”与“利”就是人们讨论的问题。明代董其昌曾说：“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财”，古代收藏也存在着义利之辩。不过，古人一直崇尚本着“聚道”的精神从事收藏的人，他们为了治学而收藏，往往在收藏中“留心学问之中，得事物之本来终始”。这方面的名人轶事不胜枚举，比如宋代书法家、收藏家米芾，一次和蔡攸一起乘船游玩，看到蔡攸所藏的一幅王羲之的《王略帖》，之后爱不释手，要求蔡攸将此藏品送给他，或与他交换。蔡攸不同意，米芾跃上船舷，大声说：“你若不给我，我不如跳江死了算了。”蔡攸见状，只得送给他。米芾喜欢石头，看见好的石头甚至常常鞠躬拜石，这成为流传很广的故事，他则被人称为“米颠”。
对比古人的收藏观，今天中国的“天价“艺术品成交，让人看到的是走样、畸形的收藏观念。金融危机后，中国的艺术品市场正在“探底”，单单几件“天价”作品显然不是救星，中国还缺乏对艺术有足够鉴赏能力和收藏能力的群体。下一轮市场复苏的过程中，是否有足够的画廊、独立艺术评论家主导市场标准，而不是单靠巨鳄投资者救命，是中国艺术品市场能否走上正轨的关键。否则，再多的艺术品，都只会成为资本的附庸，随着经济形势上涨或下跌，随波逐流地大起大落，丧失独立的标准和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