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怀念恩师马士达先生
有一种悲痛,痛彻心扉,痛断肝肠。那是失去亲人的痛,那是一种悲伤已极的痛。
2012年2月20日(农历壬辰年正月二十九)夜22点53分,我的恩师马士达先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一位声名卓著的书法篆刻大家,一位诲人不倦的名师,一位慈父,一位为人称道的朋友,就这样匆匆走了。
噩耗传来,震悼心颜,抚念摧切,悲痛的泪水如止不住的闸门,不尽地流淌;我哀伤的心在泣血。呜呼痛哉!呜呼哀哉!
师生情谊铭心骨
人之相识,很大一部分是缘分使然。我于1986年认识了马士达先生,聆听了他的书法讲座。当年我分配到南京工作。1987年,我闻知马士达先生已调入南京师范大学,大喜过望,自此遂从先生游,转眼已26年。
马先生性格沉稳,为人刚直诚恳,底蕴深厚,尚拙朴而不事浮华,论艺事常有灼见。先生的人格魅力,他对书法篆刻的精深见解,他作品中传达出的艺术震撼力,让我真切地感受到纯真义方的大家风范。26年来,先生的耳提面命,常让我醍醐灌顶。先生对我格外器重,为我授业解惑,悉心指点,时时点拨,当面示范,故我虽愚钝,终有所获焉。日久天长,师生之情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在我眼中,先生早已成为一位父亲一般的长者,一位开我茅塞的人生导师。
先生对我很关心,时常问寒问暖。他常常问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时间搞书法?”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搞书法是一辈子的事,有这么好的底子,千万别放弃。” 他常说:“你一定要自信。一个真正艺术家的作品价值,并不是以金钱多少、名气大小、地位高低来评判,关键是看作品的艺术质量能否站得住,历史会给予公正公平的评价!”先生很和蔼,每次都是用讨论的方式与我倾心交谈,谈得最多的,是观念问题,如审美、取法、传统与创新等。谈到高兴处,他的两眼会放光。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格外留意,因为接下来说的,一定是他深邃、精辟、让我受用的见解。
每次去先生家,我都是拿着习作请先生指点。先生评价作品,从来都是实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常常是一针见血。有一次,他看了我的作品后,毫不客气地说“技法成熟了,但气息退步了。所有的字单独看都不错,但放在一起没有主次,没有对比,整体就不是一幅好作品。” 近年来,他看到我展览的作品越来越成熟,心里由衷地高兴。他夸奖道:“2008年,你从北京回来后,作品气息为之一变,难能可贵!”他常对其他弟子说:“看看建根的作品,他写得很不错。”我在篆刻方面下的功夫不够,但当他看到我作品上的印章后,鼓励我说:“你的篆刻气息很好,以后多刻刻,技法上要更熟练些。”还特意送我一条制作篆刻刀的白钢。他曾对一位慕名而来请先生刻印的人说:“我精力不济,可以请建根刻。”
2009年2月6日《东方艺林》杂志社为我召开了一次书法研讨会。各位专家对我褒奖有加。先生说:“你是一位很纯粹的书家,不为功利所累,又有较好的人文基础,这是优势。这几年你就如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变化形成自己的艺术品格,进行了多种探究,有了不少收获。但你不能满足于此,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如何形成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法语言?这是你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题。”谈到继承和创新,他说:“一般来说,有什么样的审美理想、艺术基调,就会产生什么样的艺术作品。搞书法,要在自己理解悟通的基础上,做到心手相应。只有去掉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继承了古人。只要自己悟通了,扫除了思想障碍,就可‘一意孤行’。只要坚持追求自己的理想目标,在实践中探索,将来必成大器。”最后他补充道:“你目前正处在创作的旺盛期,你的作品可以多一点绚烂,到老了才该归为平淡。”当听说我要出一本书法作品集,先生欣然为我作序。遗憾的是,我的作品集还没出版,先生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泪洒江河哭先生
自2010年5月查出不幸身患肺癌后,马士达先生与病魔抗争了整整21个月。在治疗期间,不管是手术,还是化疗,先生表现得异常坚强。面对厄运,他的人格和灵魂中依然保持固有的那份执着、伟大和高贵。除了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女,他最牵挂的还是书法篆刻。我与众弟子、先生的家人一起陪伴着他,希望能够他吉人天相,挺过劫难,恢复健康。
先生病后,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我不像以前那样带作品去请他指点了,就是常常陪他喝茶聊天。但他聊着聊着,话题总是离不开书法篆刻。他真的没有一刻忘记艺术。师母最了解他:“离开这些,他更难受。” 是啊,他羸弱的躯体里涌动的是那颗澎湃的艺术之心!一匹战马离开疆场,该是怎样的寂寞?
记得第一次化疗结束,我和师母及几位弟子一起送先生回江宁的家,我们正在打扫房间,先生已在楼上的书房听起了二胡曲。悠扬的音乐充满了生机——先生是在为自己战胜病魔鼓劲!我来到书房,先生又开始不知疲倦与我谈艺论道,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病情。
先生在病中仍创作不懈,2011年1月,在病重期间为鼓励自己战胜病魔而刻制一方“老马给力”的印章,其积极乐观的态度和坚强的毅力深深感动了身边同道、学生和朋友们。在孙向群等人的努力下,在江苏省文化促进会、清凉书院等单位的支持下,南京的篆刻家们自发组织了“得众动天,美意延年——马老给力篆刻特展”。
2011年上半年,我记录了一些先生的谈艺经典,请先生过目,他仔仔细细地逐条看过,对不妥之处一一修正,并高兴地说:“有你们几个弟子,我的艺术见解,一定能传承下去。”孙向群先生提议给先生在《篆刻》杂志做一期专题,将我记录的谈艺录资料与孙向群、梁培先等人的资料汇合,形成了《玄庐谈艺录》,先生看后很高兴。
2012年1月在春节前几天,我去看望先生。先生因病情加重,说话困难,每句只能说几个字,但还是努力想说。当说到我的书法时,他费力地说“你要更加……”因为说不出来,他显得很着急。当我猜出“是否是需要更加放松恣肆一些” 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身患重病的他,不顾自己的病痛,还在为学生操心。看着先生日益消瘦和疲倦,我恨我不会说出过多的安慰的话,而我的心在流泪。
先生生命旅程最后的十六天里,开始还能偶尔睁一下眼,后来就一直昏迷在病床上,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我守在先生的病榻前,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上苍,能够带给这位天才的艺术家以福祉,能够创造生命的奇迹。
先生再也没有醒来。直至2012年2月20日夜22时53分,我离开先生病房才一个多小时,先生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先生才69岁,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就这样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天妒英才,情何以堪?我久久地跪在先生的灵前,如痴如呆。
多想再一次看看他大刀阔斧地刻出那鬼斧神工的印章;多想再看看他豪情满怀、痛快淋漓地挥洒笔墨;多想再听听他以如珠的妙语谈人生、谈艺术;多么想再听听他如泣如诉的琴声!
艺坛大家人共仰
马先生为人真,有真性情,不随风俯仰,不自欺欺人,刚正不阿有如荷的不染淤泥,梅的傲霜斗雪,剑的宁折不弯。
马先生为艺真,尚真气格,不掩饰、不做作、不卖弄、不张扬,不故作深沉,不作无病之呻吟。 “大义著明”、“亲君子远小人”、“铜古人三镜” 、“养吾道”、“作书似作人”,他刻过的这几方印,正是他人生品格的写照,是一个艺术家的深沉之思和博大情怀。
他傲如古松,痴如顽石,谦如空谷。因为傲,所以他卓尔不群;因为痴,所以他精益求精;因为谦,所以他博采众长。
他像一匹孤傲的骏马,驰骋在书印艺术的疆场;他用他心爱的篆刻刀,刻出一步步生命的轨迹;他用他淋漓的笔墨书写出别样的人生。
他深入传统,潜心修行,出入古今,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讲究“心法”的悟通,他在“自然则古,自由则活”的艺术精神指引下,以“活解”的方式,食古而化,由技入道,发乎情,止乎理,力求我法、我神、我境。他不满足于小情调、小意趣的着意表现,而是展现大刀阔斧、纵横捭阖、磅礴浑厚的博大气象。印如此,书亦如此。
正因如此,他的人格与艺格实现了高度统一。
正因如此,人们从他的作品中读出了古雅,读出了性情,读出了苍莽丘壑,读出了怒涛霜雪,读出了剑胆琴心,读出了云卷云舒。
正因为如此,他不仅是学生眼里最尊敬的导师,更被众多书法篆刻同道、社会各界人士都引为知已。
书印长留天地间
马士达先生走了,安然地走了。
诗人臧克家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人生的价值,要看他生命的旅程上留下了什么。孔夫子留下了《论语》,王羲之留下了兰亭墨迹,俞伯牙留下了高山流水,曹雪芹留下了琼宇红楼……
马士达先生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是他的书法篆刻艺术,还有他海纳百川的人格,更是他的艺术精神,那份对艺术的执着,那种远见卓识,那种“我有我在”的大智大勇,还有那光耀百代的艺术良知。
他的慈爱,犹如一掬炎夏中沁人心脾的甘泉;他的嘉言懿行,显示出春风拂面般的人格魅力;他的艺术,更是我永远敬仰的巍巍高山!
《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虽已驾鹤西去,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高风亮节,他的大家风范,他的艺术之魂,他的书法篆刻将永留天地间,让我们警醒,让我们深思,让我们更加奋然前行。
谨以此文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也寄托我对先生深切的哀思。
(本文作者:王建根,江苏省直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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