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最是惹肝肠——从读左年传山水画所想到的(陈克年)
就文艺的功能而言,有娱己和怡人(教化)两个方面,如果从小的方面来说,首先应该是个体的、内在的、自我的。譬如,绘画对艺术家个人来说,最初的意义可能就在于它表达了艺术家个体的一种审美和私人化的情感,这是最直接、最本真的一种东西,其实,就是从社会属性这个角度来审视一件艺术品,也是不能排斥这种个性化的表达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独立的具有个性化的意义是成就一个艺术家的重要的因素。特别是在作品的风格和审美上,个人的东西越突出可能价值和意义会越高,高层次的审美就具有一定的指向性,可以指导引领人们的审美。所以,我对私人化的创作一直持有一种期待与好感,这样就会少一些迎合,多一份思考,少一些媚俗,多一份独立。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左年传,就是这样一位坚持这种态度的虔诚耕耘者。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还在故乡,对绘画有着一种懵懂而热烈的喜爱时,他就已经画的非常的不错,所谓的不错,至少包含两个层面的意思,一是他对绘画的理解是深刻的,不是简单的表象,是发自内心世界的,而且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二是他对技法这个层面的问题解决得很好,“技”是通向“道”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和途径,他对传统的绘画技法花了不少实在的功夫,同时也有一种思考,所以也运用得不错。记得当时见过他画了不少的浅绛山水,笔墨、章法、立意都是很好,有传统、有想法。对于从事艺术者而言,我一直以为先天性条件比后天的努力更重要,努力与勤奋只是一种对先天条件的开掘和补充,不可能让不具有某些先天条件的人成功,所以,古人才有“慧根”这个说法。后来,因为生活中的某种摆弄,我到了部队,虽然我对艺术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理解和学习。因了自己的梳懒,从此便没有了他的消息。其实,我相信我们都在为自己生命中的某个理想不停地努力与奔走。
二十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谈他看到我的一些作品的看法,这很让我有一份感动,感动的不是对我的肯定和关注,因为这些年我也在不断地学习,随着年岁地增长,对某些东西已经懂得放下。而是,此前已经从别处听到过他在生意上的成功与收获。从朋友这个角度讲,古人曾经说过,人无癖不可交。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年多在经营生意的同时,居然还一直握着画笔。从事业或者成功这个方面来说,一个人,无论是生活还是生命的某种选择,坚守其实就是一种成功,过程就是结局。在我知道他的生意红红火火的同时,他对艺术的这种坚守与执著自然令人倍生感动,这不仅说明了他的努力与智慧,更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他对绘画艺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深爱。其实,对于一个在上海这样繁华大都市里经营生意的人,情感的寄托或者消遣应该有很多种方式,或者说,更多的人愿意思考一些效益或体现一些所谓的价值,但他却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笔墨和理想,在喧闹过后,静心伺弄着那一方砚池,任思绪驰骋,任情感宣泄,这实在是非常难得的。
中国传统的绘画,大抵以宋人为分水岭,宋以前,更多的是一种“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的描绘,这种画风与当代美术的制作倾向有着一致性,注重的是对物象的精致表现,但在那种不见笔触的制作中,更多的是一种理性的思考,情感可能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解读。另一种则是文人参与以后,对书写意味和个性情感的张扬,特别是到了明清,绘画更多地成了文人舒志怡情的笔墨消遣,那么,笔墨就自然地成了衡量一个画家的重要标志。这里面,我以为笔墨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传统的继承与接纳,另一个是具有个人特性的东西。左年传的画,我以为是具有一种文人气息和悲悯情怀的,在我一见到那些近作时,我就想到我诗句中曾经多次出现的有关故乡“苍山”的语句,“苍山”是我们这些游子回乡的必经之路,在我们的情感层面,那是一种寄托和象征,在作品中,那是一个有着浓浓感情意味的符号,那是一辈子都会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所以,我毫不怀疑我们有着一份共同的怀乡情怀,但我相信在篇文字中,不会因了这份情缘而让我对他作品多了些许毫无意义的溢美。从题材上看,他画的基本上都是故乡安徽含山及周边地区的山水,那里有他放牛的山岗,有他嬉戏的池塘,有他儿时的伙伴,有他童年的记忆,有他不舍的乡愁。据县志载,含山是因为“环峰列峙,势若吞含”而得名,属于丘陵地区,有山有水,山都是那种土堆成馒头形的山,山上长满了杂树,很少能看到大块裸露的山石和陡峭的山崖;水,小的是溪,大一点的是池塘,再大一些是水库;也有水田和小桥,通常是三五户人家聚居在一起,门前散养着几只真正的草鸡,多一些的可能是个村落,但在画家的眼里,最有代表性的还是那三五间房屋,以及屋外枝繁叶茂的杂树,秋风起时,满目苍黄,是极富画意与诗情的。含山的经济不算富庶,但在文化是却有可圈可点之处,我曾经在参加南京市首届文艺家读书班上向大家介绍,含山小,但含山多少也有文化,比如,有玉龙文化的发祥地凌家滩,有伍子胥过的古昭关,有王安石笔下的褒禅山,有林散之的老师张栗庵。当然,这似乎与左年传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但在这方充满灵性的山水中,总会有一些艺术的种子在那些别有慧心的人心中发芽。在与清末进士张栗庵交好的黄宾虹先生笔下,我们就能充分欣赏到这种风景的雅致与文人心性,当然,即使是画家题上实地的名称,也未必就实景了,那是画家心中的山水,是“造化”与“心源”的交融。从笔墨上看,他的画既吸收了石涛的厚实,也汲取了黄宾虹的茂密,他喜欢以一种较短的线和点来构筑画面,在反复的点染中,积累成一种苍润与深厚,以茂盛的杂树映衬那三五间房屋,偶尔几片白云飘过,或是耕种的男女归来,画面充满了温情与诗意。在当下这个忙碌的现实生活中,在我们的眼睛被眩目色彩诱惑和劳累时,偶然让自己的心灵深处有这方幽静的所在委实是很奢侈与陶然的,或许,一个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可能更能在绘画上有着一种先天的优势与因缘。乡村有一种真实的、朴素的、自然的美,不似现代工业文明中的城市,所有的空间都是那么造作,人为的因素让我们审美变得不安与迟钝。所以,画家需要写生,需要深入自然,更深入生活。
另外,我在读他的画时感受到的一种固执与游戏性,他和许多经过院校训练的画家不样,经过院校训练的画家更多的讲究一种严整与有序,但也会有一些刻板与僵化。黄永玉先生曾经说过:院校能批量培养画家,但却无法培养大师。同时,绘画对很多人来说是事业更是一种工具,因而,他们对绘画本身意义的思考和认识就大相径庭。左年传的固执,体现在笔墨上是一份自信与淡然,轻松却不随意,认真却不机械,简单却不空乏,他不在乎是否能参加展览,他也不需要以作品来换取易米的银俩和廉价的赞美,他只在乎自己内心的表达,只在乎一种对生活的真诚和深刻,所以,他笔下就会多一份从容不迫,多一份纯粹,多一份自在,他坚定地以自己对传统的理解来表现鲜活的生活和美感,虽然没有大幅画面和繁密的构图,但这并不影响他宽阔的视野和对时代的关注,可能,这正是他对“苍山”的一种深刻解读和诗性的表达。当然,如果从大的格局中来看他的作品,我们可能会有另外一些想法,比如,有的时候会显得单一,或者是想表达但还不够深刻与充分,还少些个性化的符号。另外,对印章和题画的字关注也不如画面。对印章的风格、文词内容及题款关注不够,这在当代画坛具有相当的普遍性。
“秋风染露润花黄,行客吟歌远望乡。怕说归期心怯怯,苍山最是惹肝肠。”这是我曾经在重阳时节写苍山的一首小诗,有意思的是,曾经有诗人让我把“肝肠”改成“愁肠”,但我也是固执己见,因为,在我们静心梳理那份情感时,有时,“苍山”也是温暖的。就像我读他的画,就有了这种温暖和感动!愿他笔下的“苍山”更加厚重、苍翠、温暖!愿我们共同的“苍山”不老,愿我们的“苍山” 诗情勃勃,生机无限!
2010年11月18日夜草于南京玄武湖畔